原文

　　齊田橫義士死節(jié)

　　卻說張良奏帝曰：“田橫齊之義士，遠(yuǎn)遁海島，靜觀強(qiáng)弱，其志不小。陛下若遣兵征進(jìn)，洪濤萬傾，勢若滔天，一時遽難取勝。以臣愚見，差人赍明詔，陳說利害，赦其罪而召之，仍謂復(fù)齊之后，以全田氏。彼聞復(fù)齊之后，必慕德而來，橫可致也。不然，徒費(fèi)甲兵，橫豈可力致哉？”帝即從其言，于是差上大夫陸賈赍詔，前住海島召田橫。

　　陸賈一日到海島，四望風(fēng)景，只見羅山亙其東，濰水阻其西，神山距其南，渤海枕其北，洪濤巨浪，一望無涯。尋問郡人，有老父曰：“田橫居海島，在即墨縣東北一百里，四面環(huán)海，去岸二十五里。如大夫見田橫，須駕大船沿海順風(fēng)而入，方可見橫。若此處尋訪，豈可得見？”陸賈聽老父之言，即同從人前到即墨，分付收拾大舡，多差水手，乘順風(fēng)，一時就到海島。田橫聞漢使至，先著人拒住寨門，陸賈乃諭之曰：“漢王平定西楚，天下歸一，獨(dú)汝主未附，特差天使赍詔曉諭，作速出寨相見，勿得抗拒！”田橫聞賈之言，即出相見，開讀詔書。詔曰：

　　夷齊恥食周粟，而武王卒有天下；介子推不欲事晉，而晉卒霸一國。爾田橫雖居海島，終為漢士；獨(dú)能超出人間，而與夷齊介子推齊名乎？否則可速來，大則為王，小則為候，永保田氏，不失宗祀，不亦愈于退處海涯，與魚鱉為友乎？如執(zhí)迷不反，舉兵而東，身為俘馘，絕滅田宗，其愚甚矣！幸其速來，勿誤！

　　田橫讀罷詔書，隨款待陸賈，因相議降漢，左右曰：“不可！漢帝外寬而內(nèi)實(shí)嚴(yán)，量大而心實(shí)刻，大王遁居海島，久未賓服，今遣使詔而來，率然往見，倘帝一怒，大王欲從而不可，欲歸而不能，那時悔之晚矣！不若嚴(yán)加防備，多設(shè)營寨，沿海一帶，預(yù)備火箭火炮，以抵漢兵。吾輩齊心協(xié)力，與大王把守營寨，料漢帝雖有雄兵百萬，臨此洪濤巨浪，豈敢犯乎？大王得以優(yōu)游自得，坐觀強(qiáng)弱，豈不快哉！”田橫曰：“不然！吾與諸公相處于此，未有恩德相及，倘漢帝召我不去，必舉兵而來，乃勞諸公親冒矢石，或一時不勝，使諸公遭罹兵革，吾實(shí)不忍也。”遂領(lǐng)二客，同陸賈乘船至洛陽。相離三十里，因自思曰：“漢帝昔殺齊王，吾因而逃居海島；今漢已有天下，差人召我至此，我若俯首歸降，受其封賞，大丈夫不能報(bào)主之仇，而北面屈膝以事他人，有何面目立身于天地間耶？”乃自殺而死。

　　二客同陸賈收橫之尸來見帝，帝深加嘆惜，以王禮葬于洛陽城東，召二客封為都尉。于是二客出廟相謂曰：“橫之自殺，一則不欲事漢，一則恐五百義士，被漢圍擾，遂乃自殺，真乃大丈夫所為也！吾二人豈可茍圖富貴而不死其難乎？”遂乃穿橫冢旁，自刎而死。次日帝聞知，大驚曰：“田橫自殺固難，二客穿冢同死，則尤難也。田橫得人心如此，恐海島五百人，平日受橫恩義，知橫自殺，必將作亂。”急差人入海島，召眾人投降。五百人聞田橫自殺而死，遂皆相向痛哭曰：“大王為我等赴漢而死，我等獨(dú)求生于此乎？”遂皆自殺而死。漢王使見眾人仗義死節(jié)如此，急歸見漢王，具奏前事，帝益驚曰：“天下何多如此尚義之士？古今之所難也！”遂差人收五百人尸埋瘞于海島。后人慕田橫之義，遂名其處為田橫島，至今有田橫廟，有司四時享有祭。帝曰：“田橫久居海島，吾甚患之，今皆自殺，除吾心腹之疾矣！但季布、鐘離昧一向不知潛在何處？昔朕睢水之?dāng)。硕松蹙饺栉遥蓚鞑贾型猓心茉L獲者予千金，仍令各國務(wù)要嚴(yán)加尋訪，如有匿而不出首者其罪同。”

　　卻說季布初藏于咸陽周長家，周長因聞帝購布甚急，乃謂布曰：“漢求將軍甚急，倘知藏匿吾家，非惟負(fù)累吾族，亦且無益于將軍。今特請將軍從長計(jì)議。”布曰：“賢公無憂，我自有掩飾之計(jì)。”遂將自己頭發(fā)，盡行削去，鉗首為奴，自賣于魯國朱家。朱家見布雖鉗首為奴，而舉步動靜，與尋常不同。心知其為季布也。忽一日聞漢購求布甚急，因喚布問曰：“汝乃楚將季布也。今帝頒詔購汝甚急，汝乃藏匿吾家，恐累吾族，欲將汝投獻(xiàn)于洛陽，汝以為何如？”布曰：“某實(shí)楚將季布也，因埋名鉗首為奴，自買于公家，公待我甚厚；今漢既購求我急，公可執(zhí)我見帝，汝得千金之賞，乃我所以報(bào)公也。”朱家嘆曰：“我豈陷人于死而貪千金之賞耶？縱得大富，心實(shí)不忍也。吾有一友人夏侯嬰，見在洛陽，與我自幼交厚，吾為子往見此人，救汝性命如何？”布謝曰：“若明公肯拔救我如此，所謂生死而肉骨者也。”

　　朱家備行李，一日到洛陽見滕公，滕公知故人遠(yuǎn)來，甚喜，施禮畢，置酒相待。朱家因說曰：“季布何罪？而帝乃求之急耶？”嬰曰：“昔嘗數(shù)窘辱帝，以此求之急也。”朱家曰：“臣各為其主用力耳。今帝始得天下，而以私怨求一人，何示人不廣也？且以季布之賢，漢求之急，不北走胡，必南走越耳，此棄壯士以資敵國也。公可言于帝，赦布以廣求賢之路，則天下之士，莫不延頸愿為帝臣矣。”于是滕公入朝見帝，奏已：“季布無罪，陛下何求之急耶？”帝曰：“數(shù)窘辱于我，安得無罪？”嬰曰：“季布各為其主，此時惟知有楚而不左右陛下，此正季布之忠。使?jié)h臣皆如布，陛下又何患天下之不大治耶？愿陛下赦一人而用之，則天下之盡如布者，皆欲立于王之朝矣。且萬乘之尊，四海之廣，何乃不容一季布耶？”帝曰：“如卿之言，季布無罪，鐘離昧亦無罪也。”遂頒赦一款，俱赦楚臣季布、鐘離昧等罪，許即投見，仍照舊還職，勿得故違，自取誅戮。

　　滕公回見朱家，具說赦二人罪，仍照舊還職，許即投見，勿得疑懼，朱家大喜拜謝，遂回魯國，見季布備說前事，布甚喜，拜謝，預(yù)備行裝赴洛陽，投見漢帝，帝曰：“汝四海無家，一身髡首，何遠(yuǎn)遁不早見我乎？”布曰：“國破君亡，恨不能與霸王同死烏江，何面顏以見陛下？”帝曰：“汝當(dāng)時間窘我太甚？”布曰：“臣報(bào)效于楚，惟恐窘陛下不甚。”帝歡曰：“季布可謂忠矣！”遂授以郎中，布叩首曰：“亡國之臣，凳首垢面，不堪任事，伏望陛下賜以不死足矣，官不敢受。”帝曰：“辭官而不受者，汝之不忘楚德；憐忠而予爵者，朕之所以厚于下而與其進(jìn)也，汝既安居吾土，何得不受吾官乎？”布遂受官，拜謝而出。

　　左右進(jìn)言曰：“季布既來投見，獨(dú)鐘離昧尚不知所往。”帝曰：“鐘離昧為楚名將，勇冠三軍，才智不出范增之下，若留之，終為后患，當(dāng)急為我捕之。”左右傳布曉諭洛陽內(nèi)外，急尋訪鐘離昧。忽見一人布袍草履，游于洛陽城下，見左右大笑曰：“量一鐘離昧何足為慮？吾有一大事，欲見帝言之，但無人引進(jìn)。”左右見其人異常，又聞?wù)Z言不同，即入內(nèi)具奏帝前，帝召相見，未知其人是準(zhǔn)，見帝有何話說；且看下回分解。